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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愛恨交織話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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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17歲一腔透明地念三毛時,我時年50歲的老爸不經意地冷冷地說:“像三毛這樣活,可能嗎?”我當時惡狠狠瞪了我老爸那皺紋縱橫的黑臉一眼,誰知道,他講過的話,十之八九總是對的。

其實猶豫了一下,是沒有買下馬中欣氏所著《三毛真相》這本書的,精良的紙質,稀疏的大字,其實沒多少內容,卻搞得很厚,我不喜歡這樣的書,正如我不喜歡一只羽毛紮煞

得很高的鬥雞,或者一個半瓶子醋的人。

沒買那本書,並不代表不了解,由最初《羊城晚報》驚世駭俗的披露到各地小報的轉刊、連載,馬中欣氏的那點看家底子我還是略知三四——他的意思是,三毛是個精神病、變態狂、自戀癖、說謊不眨眼的大騙子,證據是打“三毛舊友”那裏尋訪來的,有錄像及錄音為證。西班牙語我們不懂,不知道三毛筆下的那些善良美好的鄰友“拉罕”、“瑪麗莎”、“甘蒂”、“克裏斯多巴”還有“親愛的婆婆大人”們說了些什麽,再說顯然憑我一小小民女也不可能重蹈覆轍去一一驗證。據說近日某大學教師將重游三毛舊地,有待一一駁斥馬氏謠言,雲雲。然而,且請看官沏一壺香茶,在那裊裊婷婷的氤氳中聽我一個念過三毛每一片紙頭的小女子絮抒若幹胸臆。

三毛……當然是騙了我們的。荷西大抵如馬氏所言,是個所謂相當於我國“技校”畢業的工人,而並非大學本科畢業、西班牙國稀有的人才“潛水工程師”;並且,她大約的確也比他大八歲半,而非六歲乃至三歲;而且,她的西班牙語講得絕不如加拿大人大山講漢語那麽溜光水滑;同時,她的芳鄰們當然不是她文中所講的如聖人般高潔無瑕;她的婆家挺討厭她(這一點她在文中倒是有所涉及,大約是實在糟透,無以粉飾)……她的“惡行”當然還不止這些,她還將她的愛情故事們罩上一層粉紅的紗簾,掩去凹凸,幻作國色天香的美人兒;她經常斥責她的小弟弟先生荷西,罵得他有家不回,甚而因此仙逝;她在荷西死後裝神弄鬼,大搞“碟仙”游戲,嚇得張姓同胞一家頻頻搬家;她的所謂海濱別墅似的家,地段其實是很差的,當然價錢也會便宜很多……我的天,三毛哪裏堪是三毛,分明起碼也得按《治安管理處罰條例》關上十天半月。然而我要說,這一切可能並非完全是捕風捉影。

一個英俊高大、青春灑脫、本性純真的大男孩……你不愛嗎?反正我愛。雖然他有著這樣那樣的不足,可是,有很多時候,愛情簡直是沒有道理的,一個多情女子愛上了一個男人,除了接納他的一切包括缺陷,還有別的什麽選擇嗎?可隨著歲月的流逝,當初戀的新鮮與狂熱漸漸退卻,心比天高的女人內心難免會有失落,而男人其實如大多數男人一樣,不是白馬王子,不是仗劍英雄,只是一個平庸的好男人,而女人——說句實在話,除卻真正能夠推動歷史的偉人,又有幾個能夠改變現實中的什麽?女人天生愛做夢,而伊,又是這樣的骨子裏深植的浪漫。於是,編吧,將手中只能握住的這一切編作夢中所思——我的男人,不僅僅英俊迫人,他還睿智、善良、癡情、仗義、踏實而不乏情趣。他當然得受過高等教育——倘或這故事發生在二十多年後的二O世紀末,荷西就該擁有博士學位了呢。

荷西……當然是好的,我們前面說過,他本性純良,無疑,他深愛或者起碼深愛過三毛這個異國的浪漫女子,且承西國男士浪漫之遺風,不然他不會毅然娶了年齡上大他很多、外表差異卻其實並不明顯的三毛。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荷西在自己的家裏也許真的是感覺不到足夠的關愛——而其實,十指連心,不能說父母不愛他,可他們家有子女八個,也許小荷西的表現不足以令父母額外關照。總之就是這樣,至少當其時,荷西自認找到了真愛,於是年青率性的他亦未與老爹老媽事先通氣,便結婚去也。

新婚的生活當然照例是幸福的,否則性情不穩定、缺乏安全感如三毛,也不可能安安穩穩坐到書桌前寫她一向較為拿手、然而不寫也照樣能夠活下去的文章。然後,她出名了,並且不幸出了大名。

臺灣不過是一彈丸小島,並且素來崇洋成風,大約七O年代初,嫁西班牙男人(且不論這男人是醜是俊,是老是少,是慧是蠢)的臺灣女子竟只有三毛一個——至少嫁西班牙男人且會寫文章的臺灣女子只有三毛一個;她的筆力……怎麽說呢,靈氣還是蠻足的,是那種自心智中涓涓流淌出來的文字,不是咬爛筆桿頭一個字一個字硬擠出來的;女人寫稿,又素來比男人占一點優勢——蓋因女人的長袖比男人的短袖要婀娜善舞一些,世人愛看。出名——誰不愛呢?說不愛的人不是偽君子就是白癡。人家錢鐘書兩口子是不幸出了名後才躲名的,聰明!三毛就笨,她畢竟不是大師,是如我們大家夥一樣的俗人。可大夥不同意,楞說她瑰奇不凡如天邊奇葩,異彩眩目似山尖流雲。她一腳跌進青雲裏,從此再也沒有能夠從容步下凡塵,直至掉下來跌死。

文如其人,我始終比較相信,三毛是真正熱愛這個世界的。然而最淺顯的道理是,世上沒有絕對與永遠,三毛何德何能,自然不能例外,她具有雙重性格,與這世上大多數人一樣。從小,她不是一個出色的孩子,盡管淳良的父母沒有因此冷落放棄她,但那一聲聲發自內心的嘆息還是一波波撞擊著小三毛敏感脆弱的心靈,她自卑。一個人再成功,他在成長期造成的自卑習性是刻骨銘心的,所以,他往往格外自傲或者說虛榮。三毛是本性純凈甚至可以稱高尚的,但是,她的人格體制絕不完善。是誰說她是完美的,在文章裏她一開始並沒有說呀,是眾口鑠金。一個人的自知之明是不堪一擊的。

至於鄰居以及婆婆——誰人不被人說,哪個又不說人?自古婆媳難相處,何況三毛並非一個能給婆家帶來直觀上財富與榮耀的媳婦,而且我猜她也並不是那麽會做人,至少不是人人都喜歡她的為人方式。一個人,要是人人都說好,那才是亙古奇聞。馬中欣能夠以上帝的名義擔保評說三毛的那些鄰友們的人格嗎?大家都是優劣各半的俗人,也都在努力做好人,誰也別太急著說誰。

說到迷信,這與地域文化有關,在中國的臺港,星座、風水、佛、基督,簡直就像餓了要吃飯一樣正常。至於三毛“玩碟仙召荷西回來”——唉,當與你朝夕與共、相濡以沫的愛人倏然去了,你會不會也常常恍惚地念起?無意中嚇著人,是三毛的天真也是她的失禮。

三毛比荷西大那麽多。她長得不醜,身量苗條,氣質優雅,聰明真摯,寫一筆好文章,然而,再好的夫妻也會意見相左,何況三毛其實是任性而剛烈的,荷西亦不是人雲亦雲的呆瓜。吵架又如何?吵完了還不是得接著過。是的,也許如馬氏文中所言,假如荷西不死,過些年他也許會離開三毛。這又怎樣?馬中欣不也離婚兩次。荷西其實在思維上至少在對藝術的感知上是跟不上冰雪聰明的三毛的,但是作為一個普通男人,他是這樣的年青、英俊、健壯、心眼兒不壞,能夠掙錢養家,是很多平凡女人心目中的好丈夫,有人喜歡他、他也動心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三毛就不同了,張愛玲雲:“一個女人就是活到八十歲,真正活的也不過這幾年。”——如花傾城的這幾年——“那時的我,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我知道,我笑,便如春花,必能感動人的——任他是誰。”(三毛《傾城》)可是,相對於年輕的荷西,三毛老了,1979年,荷西不幸故去的時候,三毛約36歲,荷西約28歲。36歲的女人……28歲的男人……可憐的三毛,縱再聰明些又是如何?假如她時年芳齡21,一顰一笑如花似玉,便是不識字,亦是男人心頭的寶吧?

人各有志,馬中欣用不甚褒義的辭句講述三毛是他的自由,可他終究是泥做的男人,哪裏懂一個水樣女子的紅塵心事。我當然不會比馬氏更聰明,只不過,我的優勢是,我與三毛同為女子。記得17歲一腔透明地念三毛時,我時年50歲的老爸不經意地冷冷地說:“像三毛這樣活,可能嗎?”我當時惡狠狠瞪了我老爸那皺紋縱橫的黑臉一眼,誰知道,他講過的話,十之八九總是對的。

第三節:周星星這個東東

周星星永遠在搞笑。他那麽認真地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們:“做妖也要像做人一樣有愛心。有了愛心,那妖就不是妖了,是人妖。”多麽清明的道理,使人無端想要落淚。

周星星——在他被叫做星爺的那些年裏,我們似乎並不曾咂摸到他的好處,然而我們一樣抻著脖子在黑洞洞的影院裏爆笑——傻笑。

那真是很久了,久得我們不忍回望,那些水清而無魚的青蘢歲月啊!這麽多年就這樣了無痕跡地劃過了,而我們已不再那麽年輕。星爺也老了,老到有資格在百花金雞獎頒獎晚會上可以淡淡地只說一句:“恭喜恭喜!”他們告訴我現在他是一種經典,有無數1970、80年代生人在背誦他的“吐啊吐的也就習慣了”。

是啊,吐啊吐的也就習慣了。一句當年使我們笑得扭曲了面孔的臺詞今日聽來不知怎麽仿佛有些心酸。我還記得他從地上鼻青臉腫地爬起來,那樣正經地宣布:“我是一個演員。”可是有誰當他作一個演員呢?他們不需要演員,他們手頭上有幾個經過層層處心積慮喬裝改扮的明星就夠了。有人經過深入核查後告訴大夥:周星馳不過是在炒人冷飯而已,他的所謂無厘頭傾情演出不過是“後現代的碎片在銀屏上的閃光”,但是我很想把作者從文字後面揪出來直問到鼻子上:“你給大夥閃一下看看?”所謂評論家,就是自個兒便秘而又不允許別人痛快排洩的人。

據說周星星拍戲是沒有劇本的,這在自小便受到文章必要“起承轉合”不倦教誨的我們來說是一個大大的異數。然而當我們見過太多以“重金搜購”劇本拍出的東西時,我們發現,有些人註定是天才,有些人註定是蠢才。

他從來沒有上得臺面過,出身寒微(於實於虛);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好學歷(於實於虛);發明的蓋世美食名正言順地喚作“撒尿魚丸”(《食神》);即使偶爾做一回英雄,裸藥取子彈,然而還要一邊看A片(《國產零零漆》);立志要出人頭地,可是永遠無所適從(見所有);馬不停蹄的小奸小壞,似是而非的連篇廢話(見所有)——分明白描著我們所有切實存在而拒絕認可的部分。周星星的至為聰明也是極端愚蠢之處在於,在結末,他永遠善良地給我們所有仰脖以待的人以適得其所的會心的笑——真好,我們又贏了。所有的枉然一概沈冤昭雪,所有的情人必定終成眷屬,醜成那樣的莫文蔚居然可以變回清秀斯文,而韋小寶娶了七個老婆衣錦還鄉。所以《大話西游》是周星星同時絕不僅僅是周星星當之無愧的經典:片尾,所有的愛恨情仇均已無可言說,無可回頭的至尊寶悟空在一座荒涼的城池之上看見一位與他的前生那樣相像的武士,為了所謂的男人的尊嚴不肯吻一下他的姑娘,他們已在此站立了三天三夜了。這時請你一定透過星爺版悟空那不倫不類的扮相看他的眼睛——呵你見過比那更淒迷絕望深摯蒼涼的眼神麽?像一口井,在那裏默默守侯了一千年,只為那個天語為緣恰巧經過的人能夠掬到一抔涼涼的、甜甜的清水——悟空輕輕吹了一口氣,一陣怪風刮過,奇跡發生了,高傲的武士(是悟空的肉身麽?)以星爺特有的橫走步伐走過去,決絕地俯下身,深深深深吻了他的女孩。彼時,掌聲雷動,夕陽西下,斷腸人再回首睇一眼那個酷似紫霞姑娘的女子,遠走天涯。

我不相信有人看到這裏會不心碎,那除非他無心可碎。剛剛才要微笑,又忽地悲從中來——所謂悲辛交集,呵那不就是我們的人生嗎?當我們愛上或者錯過的時候,又是誰在不可知的遙遠處操縱著我們的喜悲?周星星永遠在搞笑,他的悟空在造化完一對癡男怨女後,蹦跳著吃著一根香蕉追隨著師傅遠去了,去求那亦真亦幻的真經——他終究是一只猴子。他是猴子嗎?他不是嗎?他是不是有什麽關系呢?重要的是,他那麽認真地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們:“做妖也要像做人一樣有愛心。有了愛心,那妖就不是妖了,是人妖。”多麽清明的道理,使人無端想要落淚。

有人在熱買印制精良的周星星之《〈大話西游〉寶典》,我翻了一下,放棄了。呵呵,如果周星星看見你一板正經地買下他的如此這般回家去燈下虔真拜讀,他一定會指著你笑得歪歪斜斜喘不過氣來,說:“我Kao,I服了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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